靠自己养活自己,才勉强小学毕业。毕业考试,我的成绩是我们硕果仅存的十几个同学中最好的。那些深深关心我的老师,对我寄予厚望,尤其是叶兴华老师,更是对我非常信任,常常让我帮他去批改一些作业。他鼓励我继续读书,并且主动为我到初中报了名。我是多么希望能够读下去,但现实是,母亲只答应我到小学毕业的,二哥每天生产队劳动回来鼻子出血,大弟弟也要上学读书了。家里没有办法支持我继续读书了。但我终于还是读书之心难忘,想努力说通母亲继续让我上学。
其实,农村有古语“有子不会廿年穷”,但当我们家里要翻身时,大哥参军了,而对我们家影响最大的就是大哥当兵,他身体非常健康,体检也是一级身体,如果他不当兵,他每年能挣近四千工分,我们生产队每分工分是一角二分钱,这样,大哥就能为我们家增加四百多元一年收入,不仅我不用辍学,节余的分红还能盖房,让我们家走出困境。在我们最需要劳动力时候,他却一身戎装,守卫东海前线,为国戍边去了。而且,居然当了五年半的兵,一直到粉碎四人帮时才回家,回来依然是一个兵。
在老师的再三动员下,妈妈不置可否地勉强答应再读几天再说。但二哥这关过不了,他无时无刻在提醒我,不能让他一个人累死。我也十分的内疚,妈妈说,你如果在养活自己的同时,还能再负担一个弟妹,你就可以再读书,但这是我无法做到的。在这样的氛围中,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了我仰慕的神圣殿堂,绍兴湖塘中学。
湖塘中学曾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庄园。同样建在鉴湖边,离西跨湖桥约三四百米。学校门口有一颗五百多年古樟,因为长得比较弯曲,逃过了日本鬼子砍伐,文革后遭受过火灾,枯死一大枝干,至今仍然挺拔遒劲,郁郁葱葱。
进入学校大门,穿过两边厢房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大的木结构楼房。穿过第一个天井,是四面合围的走马楼,楼下有一个舞台,学校平时演出就在这里。楼房东西设有木质扶梯。走过第二天井,结构基本相似,一共三个天井,数十间房间。全是高大牢固的粉墙黛瓦木结构楼房。但厢房和走廊是平房。到了后花园,这里曾经小桥流水,花团锦簇,是大户人家休闲游玩的地方。但为了修建学校运动场,这里被基本改造成体育场所,在我还没有读初中时,已经多次在这里参加运动会,我还是全公社学生运动会四百米和手榴弹的两个亚军。
那年,我们公社初一年级新生很多。虽然经过大浪淘沙,能够读初中的学生已经不到三分之一,但这一年因为执行“教育要改革,学制要缩短”的指示,小学五年级和我们六年级同时毕业升初中。使得初一年级新生共有一百八十多名,我被分在初一(四),五六年级学生同时毕业在一起读书,这就使得教室里的学生出现了参差不齐的怪现象。本来,我们有些同学入学比较晚,在一个年级中差三四岁也不稀奇,两个年级合班,最小的只有十一岁,最大的有十六岁,坐在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高低差十分悬殊。
初一年级设有语文、数学、英语、历史、地理、政治和文体等课程。班主任叫孙志根,柯岩三佳村人,他教数学。语文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戴弋明老师,我升初中,他也被调到公社教初中,我觉得很幸运。戴老师毕业于绍兴师范,是鉴湖大队小学难得的教育人才,他调到公社教初中,对鉴湖小学是一大损失。英语老师叫沈培昌,是英语专业毕业的高材生,我的感觉他像是欧美归来的华侨,英文一直比中文更好,教我们初中有点大材小用。改革开放后他被调到上海外贸局负责对外贸易谈判,有学长与他长期保持联系。
由于学生参差不齐,大小悬殊,增添了班里许多乐趣,活跃了班里的氛围,大家其乐融融,十分和谐。第一次选举班干部,我被选为副班长。从进入初中开始,我们的红小兵牌子也换成了红卫兵牌子,在选举红卫兵干部时,我被选举为红卫兵支队长。学校设红卫兵团部,各年级设支队。学校的红卫兵组织与外面的成人红卫兵组织没有任何关系,也很少开展活动,主要是一种带有政治素质教育的体系,好像是入团前的过度时期。
跨入湖塘中学初中,我是既兴奋又忐忑。每天提心吊胆地回家,努力多做家务、多捉鸡粪、多捞水产。每当吃饭听到母亲的唉声叹气,看到二哥的一脸怒气,我如同有罪一般。我有时觉得我是有罪的,十四岁,长得一米七高,一百多斤重,甚至比大我五岁的二哥吃饭还多。二哥每天回来就鼻子出血,冬天手脚到处开裂出血,从脚到手到耳朵全是冻疮。妈妈才四十出头背也驼了。我真的觉得我继续读书是有罪的,我不该为了自己而不顾家里亲人。所以,我就采取读一天,劳动一天,星期天再到生产队劳动的方法,我想通过半工半读把初中读下去。可就是这样的读书,我才勉强读到接近初一上学期的期末,可还是发生了让我痛苦不堪的事情。有一天早上,当我准备去上学时,发现书包不见了,当我发现在灶下书包时,书包里的书和本子已经全被二哥烧了。我当时十分愤怒,你不让我读书可以,但你怎么能烧我的书本,一气之下想用铁耙劈了他,但母亲的求饶让我冷静了下来,“是娘对不起你”。我对母亲说,你没有对不起我,是我不听你的话,这半年初中本来不应该再读的 ,是我贪心了,从此,我就老老实实到田里去劳动,不再让你痛苦。
就这样,我的跌跌撞撞的半年初中无疾而终。在一个风雪交加的生产队休息日,我来到了湖塘中学,学校马上放寒假了,虽然我没有参加期末考试,但老师依然给了我各课较好的分数了良好的评语。我没有和同学们道别,我不想和他们道别,明知道不可能再回到学校,但我依然梦想着读书,梦想着和大家在一起。我甚至发誓,我不会放弃读书的。
第二年开春,各小学中学学生纷纷到学校报到。我的班主任孙志根老师发现我没有报到,就起了一个大早,沿着蜿蜒曲折的石板路,找到了我们家。他如同缺了小鸡的老母鸡一样四处寻找走失的小鸡,希望用传统开导法教育我母亲,让孩子读书的是多么重要,我让他别教育我母亲了,是我自己不想读书了。他走了,我看他茶杯里带着中午吃饭的鲞冻肉。谢谢你,孙老师,你尽力了。
再见,我的读书梦想,再见绍兴湖塘中学。虽然在田畈劳动时,耳伴一直飘来隐隐约约的读书声,有时我也会远眺着学校出神,但终究不能再回到从前。
四十八年后,再次轻叩校门。
学校大门紧闭,不知是否还记得我
五百六十多年的古樟依然遒劲苍翠
著名西跨湖桥,静静地横卧鉴湖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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